在中華文化密碼本中,“天基因”立秩序之綱,“地基因”承根基之重,“水基因”主流動、潤下之動能,以單一潤生滋養(yǎng)萬物;而“澤基因”是聚水成和、涵育新生的精神基因——它是“水”流動后的沉淀與歸宿,讓水的“單一潤生”升級為“聚潤融生”的價值閉環(huán)。這絕非散漫消解,而是以澤藪為筆、溫潤為墨的文明詩篇:其編碼始于仁德流露的滋養(yǎng)性(基礎境界),生發(fā)出胸懷拓展的匯聚性(擴充境界),升華為智慧圓融的融通性(通達境界),最高智慧在于道體顯化的孕育性(終極境界)。四者循“潤—聚—融—生”遞進,達成“融以致生”的閉環(huán),暗合中華文明“太和”理想與“生生不息”的宇宙法則,構成“以潤養(yǎng)仁,以聚成和”的獨特密碼。
“澤基因”始終是“和合共生”的內核——如春雨滋養(yǎng)萬物不張揚,如湖沼匯聚細流不排斥,如溪澗融通阻隔不強勢,如沃土孕育新生不居功。它從先民依澤而居的抉擇中萌芽,烙印于稻作遺址,淬煉于《周易》兌卦,流轉于水利澤祭,最終凝結為當代濕地保護與協同精神。那些鐫刻澤韻的符號——甲骨中積水狀的“澤”字、商周青銅的水澤紋、元代黃公望《富春山居圖》的煙水汀洲,是這組基因最溫潤的“文明氣韻”,記錄著對“滋養(yǎng)與包容”的永恒追尋。

一、源流:從依澤而居到以澤為和的基因躍遷
“澤基因”的初形,藏在先民對“水之聚”的生存依賴里——這種依賴區(qū)別于對“水”的單一取用,更在于對“聚水之利”的綜合利用。河姆渡遺址中,先民擇長江流域余姚江下游(今浙江寧波)濱海沼澤邊緣定居:不同于“依江而居”僅靠江水灌溉的單一潤生,澤作為“水的聚集態(tài)”,既提供穩(wěn)定灌溉水源顯滋養(yǎng)性,又匯聚魚蝦、蘆葦、腐殖淤泥顯匯聚性,形成“稻作+漁獵+制陶”的多元生存系統,傍澤而居便有了稻作的穩(wěn)定保障與物產的豐饒多元。這種對“潤”與“聚”的本能感知,是“澤基因”最初的序列編碼。
夏代“疏川導滯”促成“澤基因”從“生存依托”向“文化符號”的首次躍遷。大禹治水不僅疏河道以順“水”之流動,更刻意保留澤藪為“水之聚”以顯“澤”之沉淀——筑堰圍堤讓澤成為“天然水庫”,旱時放水灌溉、澇時蓄水防潰,這是“滋養(yǎng)性”與“匯聚性”的首次制度化結合,明確了“澤”對“水”動能的轉化:讓流動的水從“善利萬物”的過程,變?yōu)椤俺掷m(xù)育物”的結果。
商代甲骨多“祭澤”占卜,據《甲骨文合集》解讀,12878版“燎于澤”是泛祭眾澤,13001版“侑于雷澤”為專祭雷澤,商王借澤的“包容匯聚”喻王權一統,借“滋養(yǎng)萬物”喻君德潤民;周代“籍田禮”與“澤祭”相融,帝王親耕澤畔良田,既以“親耕”謝澤的“滋養(yǎng)”之功,又以“澤畔聚眾”象征百姓歸心。這種“潤”“聚”與“治理、權威”的綁定,是“和合共生”在文化層面的初顯。
《周易》兌卦推動“澤基因”完成哲學躍升:兌卦?以“兌,悅也”道破核心——“悅”是澤滋養(yǎng)萬物而萬物樂其澤的和諧(顯滋養(yǎng)性),是匯聚細流而不拒小水的包容(顯匯聚性);“麗澤,兌”以“兩澤相連、水勢互通”喻“融通”,如澤與澤打破邊界成大湖,人與人、社會打破隔閡成和諧(顯融通性);“君子以朋友講習”將其化為準則:恰如澤以溫潤聚細流,君子在講習中需滋養(yǎng)思想(潤)、匯聚觀點(聚)、融通分歧(融),最終孕育新知(生)。爻辭“和兌,吉”點透關鍵:以包容聚眾意,以溫潤潤萬物,方能成“和合”之吉。這一卦將澤的自然特質提煉為“和”的哲思,為“澤基因”立起思想基石。
此后“澤基因”層層生長:春秋戰(zhàn)國,楚國芍陂、魏國漳水十二渠等陂塘澤堰,以“聚雨水、灌農田”將“滋養(yǎng)性”與“匯聚性”化為農業(yè)文明命脈;漢代漕渠借澤的“融通”連黃河、渭水,讓糧食、絲綢跨地域流通,實現“聚物資而通天下”;唐代設“水部郎中”掌水利,將澤的“滋養(yǎng)”納入國家治理;宋代山水畫以“煙水茫茫”寄“心平氣和”,讓“融通性”升為審美追求;明代《農政全書》強調“澤為農本”,將“孕育性”與農業(yè)革新結合。當代“國家濕地保護”工程,守澤的“滋養(yǎng)”即生態(tài)補水,護“匯聚”即保護生物多樣性,讓“和合共生”在生態(tài)文明中煥發(fā)新義。

二、哲思:從兌卦到和融的秩序構建
對澤的認知沉淀為哲學編碼,本源在《周易》兌卦,靈魂是“和合共生”——這一哲思始終緊扣“澤”與“水”的差異,更與“天、地、山”等基因形成互補共振。
- 《周易》兌卦:“兌,悅也”融“滋養(yǎng)”與“匯聚”——如澤潤萬物不求回報,聚細流不拒涓滴,區(qū)別于水的“獨行奔涌”;“麗澤,兌”是“融通”的注腳:兩澤相連則水勢更大,人際相通則共識更多;“君子以朋友講習”化為行動指南:如澤般以溫潤滋養(yǎng)友誼、以包容匯聚思想、在融通中成長、最終孕育智慧,這正是“和合共生”的微觀實踐。
- 儒家:孔子“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”,而澤作為“水之聚”,恰是“仁”與“智”的合一——“仁”如澤的滋養(yǎng),是“仁政潤民”的沉淀之德,區(qū)別于水的“智”性流動;“智”如澤的融通,是“和而不同”的匯聚之能。孟子“制民之產”是“滋養(yǎng)性”的政治表達:讓百姓“仰事俯畜無憾”,如澤潤禾苗般保障民生;“和而不同”則似澤聚異流而不失本色,在包容差異中達和諧。朱熹“仁是愛之理”,將澤的“滋養(yǎng)”內化為“愛人”倫理,是“孕育性”在心性的延伸——如澤育萬物,仁者需以愛育他人。
道家:老子“上善若水”,水主“動”與“不爭”,如江水默默潤田,是“行善”的過程;而澤是“動水之歸”——以靜納動,在匯聚中顯“不爭”之德:水“善利萬物而不爭”的功德,需借澤的“聚留”從“流動的善”變?yōu)椤俺掷m(xù)的育”,如江水流進湖沼,聚成澤后再滋養(yǎng)更多生命,這是“善的落地”,也與“地基因”的“承托”呼應:地為澤提供載體,澤為地孕育生機。莊子“天地與我并生”,將澤的“融通”升為“萬物齊一”——如澤不分溪流大小、魚蝦貴賤,萬物亦無高低優(yōu)劣,在融通中共生,顯“孕育性”的終極境界。
佛家:“慈悲”如澤的“滋養(yǎng)”——“慈”予人快樂如澤潤生,“悲”拔人痛苦如澤容弱;“眾緣和合”似澤聚水、草、魚成生態(tài),需以“地”為基、“水”為脈,與其他基因共生,區(qū)別于“水”單一的“流轉”之態(tài),強調萬物借因緣匯聚而存。“眾生皆有佛性”的平等觀,暗合澤的“孕育性”——如澤育萬物不分好壞,眾生皆可成佛不分貴賤;“涅槃重生”是“融以致生”的終極表達:破除煩惱后,孕育新的生命境界。
儒家以“仁”顯澤的溫潤,道家以“靜”顯澤的包容,佛家以“緣”顯澤的融通,三者共錨“和合共生”,讓“澤基因”的哲思既有溫度,又有深度。

三、治國:以澤為鑒的古今實踐
“澤基因”的治國邏輯核心在“和潤”——以潤養(yǎng)民,以聚和眾,以融通異,以生興業(yè),貫穿“和合共生”的力量,實踐始終凸顯“聚水成和”的特質,更與前序基因形成治理合力。
先民早悟此道:夏代疏澤治水以潤民,轉化水之動能;商代祭澤聚心以和眾,借澤的“匯聚”喻王權如天般一統;周代籍田澤畔,實現“潤養(yǎng)民生、聚合民心”的統一,這是“澤基因”與天地水基因的早期協同。
這一智慧在歷史中落地:春秋戰(zhàn)國,楚國芍陂聚水灌田、澤潤萬畝,兼含“潤”與“聚”,成淮域富庶之基;漢代“休養(yǎng)生息”如澤的滋養(yǎng),輕徭薄賦讓民生從戰(zhàn)亂中恢復;唐代大運河似澤的融通——不僅是“水基因”流動的延伸,更讓“風基因”的“通途”從空間聯通升級為文明交融,連南北水系、通物資流通,是“澤基因”宏觀治國的極致;宋代“常平倉”是“聚”與“潤”的結合:豐年聚糧、荒年放糧,以澤般的“蓄放平衡”穩(wěn)定糧價、調和民生;明代鄭和下西洋,不似“山”的定界、“水”的單向奔涌,而似澤的匯聚與融通——以和平交往為核心,攜絲綢、瓷器赴南洋分享文明,亦帶回胡椒、蘇木與異域技藝吸納新知,實現物資與文明的雙向交融,最終孕育出明代“海上絲綢之路”的繁榮。
當代“澤基因”更顯光芒:“鄉(xiāng)村振興”如澤的滋養(yǎng),以產業(yè)扶持、生態(tài)修復激活農村活力;“全國統一大市場”似澤的匯聚,打破地域壁壘,讓要素自由流通、資源優(yōu)化配置;“一帶一路”如澤的融通,以“政策溝通、設施聯通”打破文明隔閡,實現“共商共建共享”的互鑒;“粵港澳大灣區(qū)”是“澤基因”“潤—聚—融—生”閉環(huán)的范本:政策為科創(chuàng)企業(yè)減免稅費滋養(yǎng)創(chuàng)新,產業(yè)園以配套服務吸引人才,“跨境通”打破資質壁壘融通障礙,最終孵化出智能終端、生物醫(yī)藥領域的領軍企業(yè),完美詮釋“和合共生”的現代價值。

四、心性:以澤為鏡的和潤修養(yǎng)
于個人,“澤基因”是“發(fā)心—擴胸—應用—結果—反哺”的循環(huán)修養(yǎng):“潤”是善意發(fā)端,“聚”是胸懷擴展,“融”是智慧應用,“生”是成長結果,結果反哺初心,讓“和合共生”在心性中流轉。
發(fā)心之“潤”:以“潤”養(yǎng)心,懷善意如澤潤萬物。面對他人困境不冷漠,像澤潤枯苗般援手;對待晚輩不苛責,如澤容細流般引導;處理瑣事不浮躁,似澤水潤物般沉靜——這是“澤基因”的溫暖起點,筑牢“善”的根基。
擴胸之“聚”:以“聚”待人,容差異如湖納百川。承接“潤”的善意,需有澤般胸懷:團隊合作不固執(zhí)己見,像澤聚溪流般傾聽多元聲音;與人相處不挑剔,如澤包容魚蝦般接納性格差異;看待分歧不貼標簽,似澤融異水般尊重認知不同——這是善意的胸懷擴展,讓“潤”有了承載空間。
應用之“融”:以“融”破局,善應變如溪繞山石?;凇熬邸钡男貞?,需有澤般融通智慧:工作遇阻不鉆牛角尖,像澤水繞礁般轉換思路;與人爭執(zhí)不針鋒相對,如澤波化浪般尋找共贏;學習新物不排斥差異,似澤納雨雪般兼容并蓄——這是善意與胸懷的智慧落地,讓“潤”與“聚”轉化為解決問題的能力。
反哺之“生”:以“生”蓄力,厚積發(fā)如沃土育芽。源于“融”的應用,終將孕育“生”的成長:學技能不急于求成,像澤土育種般積累;遇低谷不灰心,如澤靜伏寒冬般待生機;獲成就不驕傲,似澤滋養(yǎng)萬物而不居功般沉淀——這份“生”的成長,反哺“潤”的善意更深厚、“聚”的胸懷更開闊,形成“潤—聚—融—生—潤”的閉環(huán)。

五、審美:澤韻之美的多元表達
“和合共生”融入藝術,成就中國審美獨有的“空靈溫潤”——以潤為韻,以聚為美,柔和通透。若說“山”是雄渾之定、“火”是溫熾之光、“水”是靈動之流、“風”是飄逸之通,“澤”便是沉靜之融,與諸基因美學剛柔相濟,勾勒中華文明的審美圖譜。
器物中的澤紋:商代青銅“水澤紋”以流暢波線模擬澤面漣漪,融“滋養(yǎng)萬物”的溫潤與“匯聚細流”的靈動;漢代玉“谷紋”形似澤畔谷粒,借澤的“滋養(yǎng)”喻豐饒安康;宋代官窯“開片紋”如澤面冰裂卻不失溫潤,裂紋雖分卻脈絡相通,是“融通”之美的極致——破碎中見完整,差異中顯和諧。
繪畫中的澤意:顧愷之《洛神賦圖》以洛水為景,波柔如澤、人物聚于澤畔,空靈浪漫間藏“人景相融”;王維《輞川圖》繪澤畔草木豐茂孕育生機、溪水繞屋流淌融通無界,詩畫交融中顯“心與自然和合”;倪瓚《漁莊秋霽圖》以澤畔孤亭為核,水闊似澤包容天地、筆墨淡遠滋養(yǎng)心境,簡淡中透“物我兩忘”的和潤之境。
文學中的澤象:《詩經·蒹葭》以澤畔秋景喻思念,是“滋養(yǎng)性”在情感的延伸,思念如澤潤萬物般綿長;杜甫“柴門不正逐江開”以江入澤的“匯聚”喻市井煙火,藏“接納眾生”的包容;蘇軾“水光瀲滟晴方好”以西湖之澤融山水、晴雨,顯“萬物共生”的融通——湖澤不分晴雨、不論山水,皆能成景致,恰如“和合共生”不分差異、不論境遇,皆能成和諧。

結語:和合共生的文明閉環(huán)
合上文明密碼本,“澤基因”這頁以“和潤”收官——它是“文明生命的體液”,是前七組基因和諧共鳴的“場域”與“狀態(tài)”:
天序因澤潤而不苛,地承因澤聚而豐饒,水流因澤留而不濫,雷變因澤融而緩和,風通因澤養(yǎng)而傳韻,火暖因澤調而不酷,山定因澤繞而剛柔。
八卦組基因至此圓融:從“天”立序、“地”承基,到“水”潤生顯動(流動為態(tài),文明“動能源”)、“雷”促變、“風”通途、“火”掌度,再到“山”定錨顯剛(定界為職,文明“穩(wěn)定器”),最終以“澤”融和顯靜柔(聚集為形,文明“和合場”)——它補全“水”的動能轉化(流動→沉淀→再生),平衡“山”的剛硬定界(剛→柔→剛柔并濟),共同勾勒中華文明“剛柔并濟、陰陽平衡”的精神圖譜,是文明生命力的最高表現。
在分歧叢生的時代,“澤基因”是最珍貴的“太和之道”:冷漠時“以潤養(yǎng)心”,分歧時“以聚待人”,困境時“以融破局”,平凡時“以生蓄力”。這枚從先民依澤而居時誕生的基因,終將如澤水綿長,為中華文明注入不絕的溫潤氣韻。
至此,八卦組基因各歸其位,“文化密碼本”的“底層思維—核心價值—實踐路徑”邏輯閉環(huán)終成——從“陰陽元基因”的本源編碼,到八卦基因的功能互補,再到“澤基因”的和合共生,中華文明進化的史詩由此展開,生生不息。(文/黨雙忍)

注:“山基因”是八卦組基因的最后一組,也是中華文化密碼本中的“8號基因”。至此,八卦組基因合龍。有人問到:“陰陽基因”是幾號基因?我說是“0號基因”,也是“元基因”。隨后,將會刊出“陰陽基因”。2025年10月25日于磨香齋。